哲海拾貝

        「認識你自己」的名言之所以對我們來說仍然是適用的，因為它意味著「要知道你不是神，而是人」。真正的自我認識，並不是認識的完全的自我透明性，而是洞見到我們不能不承認橫在有限之軀面前的界線。人既不是上帝，這在自我認識過程中首先被揭露，揭露自我的有限性存在；對自我的局限性有了充分認識之後，我們才會期待那超出我們能力之外的神聖臨及我們。換言之，認識自我是通向認識上帝之徑，認識上帝才可能認識自我存在的有限性，故之間表現作詮釋的循環（Hermeneutics Circle）。但是，自偉大的希臘思想家開始，就不能遵循這條由他們詩人們所發生對人類的告誡，反而卻為了「盡可能地成為不朽的」，而使自己屈服於要尋根究柢的驅迫力。這條形上學進路的災難性後果即是海德格所憂心的「存有的遺忘」，更是在弄不清「存有」（Being）與「存有者」（Beings）之情況下，神聖者上帝遭到理性劊子手追殺的噩運。沒有了神學，也沒有了人學。

        那超越的神聖者總是要惠臨到我們的，在我們最寂靜的時候臨及，在藝術和宗教中與我們相遇，甚至還在思想中向我們開顯。人只有在沒有遮蔽與神聖上帝的遭遇時，「認識你自己」的古典召喚才真正的合乎「要知道你不是神，而是人」的神聖和嚴肅來認定。基督信仰的傳統是極端重視的，無怪乎神學家卡爾‧拉納（Karl Rahner）稱神學即是人學（anthropology），所以在神聖者的照覺下「認識你自己」也就不無道理了。在祈禱或求告中，在讀經或傾聽聖言中，與神聖者之相遇同時即同是自我相遇；經由患難、哭泣、破碎、責打，在四福音見證的受苦的上帝、釘十字架的上帝召喚下，重新燃起生命的期待和渴望。

—p.12-13

絕望從某種意義來說是封閉的時間之意識，或者更確切地是，是視時間為監獄，而希望則穿透超越時間......希望是被造者對無現存在的一種答覆。

—法國哲學家Marcel

—p.23

俯身於別人靈魂之上，你們將什麼也看不見，在那巨大而又幽暗的深淵中，結果只體驗了暈眩。我們只能據外部情況推斷內心體驗，從眼淚推斷痛苦，由蒼白推斷驚懼，由微笑推斷喜悅。然而，他人的靈魂仍終不可見，只能領悟而已......只和以自己同樣深不可測的陌生的眸子去推測深淵。

—Shestov

—p.33

        為了拯救歐洲學術的危機，胡賽爾在《危機》一書中，就重新檢討並批判實證主義的錯誤。首先他認為，實證主義用數學、物理學等嚴密科學所塑造出來的世界圖像是殘缺不全的，它只能涉及經驗事實，而排斥了價值問題；只強調能夠加以精確描述的「客觀領域」，忽視了富有情感的「人性生活」；即使研究人文現象，實證主義也主張使用精確的科學方法，而無視人文世界的獨特性態。精密的經驗分析無法將人的活動視為一個整體做把握，反而在切割的邏輯下使人的生活世界肢解為碎片。......

        第二方面，實證主義的片面性是，將以實證的科學理性作惟一方法，又將實證科學所建構出來的世界當視作唯一合法性的世界，這樣，實證主義者也就將批判的矛頭指向傳統的形上學與神學，認為形上學與神學所處理的問題是「假問題」，至少它是「無意義」的問題。否定了形上學，也就意味著否定了人賴於存活的信念和指導原則，也因此人對失去自我的理解與信仰的參照點，這樣勢必會落入一種意義失落而又無家可歸的危機狀態。因此，要拯救危機，也就要回到形上學，回到「生活世界」，尋找人的生命意義與存在價值。

—p.86-87

……知識是人的普遍活動，知識與構成的旨趣（constitative interests）有關。......旨趣（interest）這一概念並非指個人特殊性向嗜好或某種羣體利益的動機，而是指人類現在普遍的認知旨趣或知識構成的背景因素。換言之，知識一定關連著某種在對問題處理的趨向和渴望，具體的說，那是一種現實的經驗，人在社會生活中不同層次的知識形成要素。

        旨趣是一種先驗的意向性（transcendental intention），它關係到知識之所以形成的要素，更是關係到行動得賴以構成因素。知識與行動就有一種連結，即是人本身的具體現實活動的意向性經驗。大體上，我們同意哈伯瑪斯（Habermas）的說法，人的知識構成旨趣可區分為三方面：技術的旨趣、實踐的旨趣和解放的旨趣；這三種知識構成的旨趣又相應於展開出三種類型的科學活動：經驗／分析的科學、歷史／詮釋的科學和批判的科學。

—p.137-138

        瑞士神學家巴特的一段話可以做為辯證神學的註腳。巴特說：「這種方法自始便積極認真地發展對上帝的觀念，同時又促進對人即一切事物的批判。這兩者並非分別而孤立的，而是並列一起考慮，進而論及兩者的共同前提──一個活生生的真理。真理固然無以名之，卻處於兩者之間，並賦予意義、給予詮釋。」

—p.140

歷史乃玄奧的趨近；它之歷程中的每一螺旋線都使我們沉淪入更徹底的墮落，又使我們飛升入更完善的皈依。從世界看，此歷程即是皈依；從上帝看，此歷程則是拯救。

—Buber

—p.165

        總的說來，「歷史終結論」強調了一種斷裂或非連結性，時間在某種意識型態的邏輯全面貫徹下被永恆化了，人類的最好與最壞，同時在一種自行墮落與救贖的無限循環中，慾望獲得滿足的同時，也是無可奈何的無聊和重覆。因此，時間的發展已經變得不可能，人們普遍接受了單一性邏輯，歷史的一致性強迫人們非如此接受不可，似乎一切都靜止了，雖然市場的消費機器和再生產從不停下來，但是在這種無限循環和無限重覆的原則下，不再有新的條件產生。或說人們已不再有所謂的選擇性問題，只得乖乖地納入此一系統中。像希臘神話終推石頭的西西弗，「重覆」和「無聊」成了唯一的內容，反覆和命定也就意味著時間已變得毫無意義，因為沒有變化或新的可能即是沒有了時間。

        相似於某種神話類型靜止的時間關，「歷史終結論」以市場經濟和民主制度作為某種完成，而它的形上學假定則是以「慾望」做為人類全部歷史進程的說明，慾望的體現和慾望的滿足即是建立在這種烏托邦的世界中，人類對歷史的主導和反抗變得無能為力，只能說「慾望」決定了我們的命運，而不是我們決定了「慾望」。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就採取了「慾望」這個無時間意識的本質性存在，來說明了消費文化和民主理念被永恆化的體現。正如慾望的無序狀態和非規定驅力，二十一世紀也在這種真真假假或假假真真的非教條、非規範終暴露人類的荒謬和無知。總之，市場經濟即是「性挑逗」（eroticism）的經濟學，民主制度即是「力慾」（power）的政治學，兩者相結合成了「歷史終結論」的形上學信仰。

—p.168-169

        基督教不能同意後現代主義者的歷史觀，因為後者將時間作了切割，而且這種切割是經我們放棄對現實做任何批判的保守主義態度；放棄可能性的思考，也就放棄上帝應許人走出現狀（埃及的奴役）和獲取新環境（迦南美地）的召喚。寓於偶然性，人不但背離了上帝的應許，人也有再一次的喪失其邁向成熟和自主的可能性。

        基督徒願意分擔後現代主義對資本主義安置的煩躁不安，分擔它關於現代社會病態的苦惱，分擔它對歷史時間意識的困頓和迷惑。然而，我們又必須嚴防在批判之途中的無條件妥協，也就是漫佈宣傳虛無主義的大旌旗，而且變相地合法化「慾望中心」的經濟學和政治學理念。也許我們可以承認「慾望」這個無時間意識的本質性存在，毫無抗拒地體現為消費文化和民主理念的資本主義邏輯終，但我們必須承認「慾望」同時存在著墮落和被救贖的渴望，人類文明的辯證使人憧憬超越現有條件之可能性，這樣的烏托邦想法是邁向整體性成熟的動力，人唯有突破對慾望依賴性的永恆化，才可能變得成熟和自主，即渴望救贖。

—p.170

《哲海拾貝：在神聖之愛的途中》‧曾慶豹‧宇宙光1995

讀畢於20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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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在北國門的空檔讀完。

這本書到底是誰推薦過，我竟然忘記了；它可是放假前去圖書館搜書時，意外撞見的喔（選/借/買書原則：只挑「聽」過的書名和作者）。畢竟，還是隨筆比較能消化吸收，漢語基督教協會的書我就一直擱在架上，續借又續借，不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