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大學時在政大書城看了很久,但始終沒拿起來讀,只翻看過前頭的幾頁照片。直到某一天,它出現在我們家的書架上。
娘親說,這本讀來一個慘字。
問起怎麼知道這本書,媽說,這可是「小公主」推薦的喔(教會中一位在醫院工作的阿姨,她們家經常把吃好穿好的分享給我們家;我衣櫃內有近半是她們家女兒的衣服)。我驚訝,沒想到小公主竟然會看這種書......
而這是我目前所讀過,最慘白的自序。
娘親說,這本讀來一個慘字。
問起怎麼知道這本書,媽說,這可是「小公主」推薦的喔(教會中一位在醫院工作的阿姨,她們家經常把吃好穿好的分享給我們家;我衣櫃內有近半是她們家女兒的衣服)。我驚訝,沒想到小公主竟然會看這種書......
而這是我目前所讀過,最慘白的自序。
「我想,能夠悲傷也是一種權利。」精簡深邃的起首,像一把打開記憶庫房的鑰匙,開啟了章詒和對她父母輩和民盟人士,在共黨陰影下追求民主自由所付代價的悠悠記述、點點亮光。
看電影和小說,自認不易動情。例外是,去年讀《祂展開翅膀》,切合著準備埋進一無所知研究所的起始,裡頭自有扎心處:關於很個人、很情感和呼召的那個部分,切身而流淚,情有可緣;但這本描寫共黨底下追求自由民主理想人士,隔著好些時空距離,在週末午夜讀完第二篇的儲安平,章詒和淒苦地收尾他的死亡,不能不把書先放下,為一個過去不曾知道的人物,閉目嘆息,與幾滴眼淚。
從孩子的眼,去記憶不再回來的時代,與《城南舊事》或琦君的角度相仿,我容易被這樣的視角所打動。民盟人士的榮辱、真情、假意、悲喜、離合,在一切以政治為主角又為背景的狂飆年代,藉由章詒和精而雅的遣詞,情生景,景為情,最終讓讀者在死去的字句中遇見活生生的靈魂和風骨。〈最後的貴族〉裡寫康有為的後代,康同璧與羅儀鳳,尤其羅儀鳳。女孩寫女人,最為銘心。
那些融貫中西、思想才情、氣度理想達致一定顛峰的知識分子,終究只能專屬那個不再回來的年代。過往都要成煙,才能教人緬懷。
上大學的「全盤西化」後,有些遺失的東西,要再撿回來,很難。現在,偶羨讀中文系者。
剪幾段人物的影子供賞,但要會晤其神采和作者文采,還是要讀完整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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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這個概念的內涵對知識份子來說,其中的言論自由、出版自由、結社自由,是最最重要的,也是最最寶貴的。它們幾乎與人身自由有著同等的份量,被一些人視為生命。所以,當父親得知作為高級知識份子政治派別的民盟能擁有一份報紙,且又由自己負責籌建的時候,其心情活像一個男人在籌辦婚禮大典,激動、欣幸、亢奮,還有滿腦子的盤算和設想。
--p.80-81
人的命運就是他的性格──佛洛依德的名言在於承認性格特徵內部含有動力因素,即內驅力。是它構成了人的行為基礎,並形成了一個人的生命過程。不知今天的學術界如何評價佛氏的動力性格概念,但用它來解釋儲安平不懼對個人幸福自由的威脅,而直達其特定目的的行為,卻有相符之處。儲安平的意志、智慧和力量,完全是由自身所激發的。因此,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一種巨大的危險正在等候自己。況且,家庭出身、英式教育、職業生涯又使他具備了有效表達自己的人格和在與他人競爭中肯定自己對生活的獨特態度。在一個自古以來就提倡依附權勢、講究人際關係的環境裏,儲安平完全是憑藉他所精通的東西、他所能幹的事情而生活。他的自尊也在這裏。不可否認,儲安平也有進取之想,有時還很強烈。在封建制度下,進去的條件是依附權力,服從權力。然而,無論是在九三編《社訊》,還是在《光明》當總編,他是想靠競爭,靠人格來謀取成功。這,就注定他是個失敗者。
--p.101
明末一個學者曾說:「人生末後一著,極是緊要。」一九二七年國學大師王國維的「人生末後一著」,是自沉於頤和園魚藻軒附近。「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他的遺書開頭四句當是自沉原因的準確揭示。可以說,追求精神孤潔的中國知識份子之所以選擇極端決絕的方式告別人世,都是為了「義無再辱」。諍言直腹的儲安平也是這樣的。他用死維持著一種精神於不墜,完成了一生的人格追求。魯迅認為:「真的知識階級是不顧利害的」,「他們對於社會永不會滿意的,所感受的永遠是痛苦,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他們預備著將來的犧牲。」魯迅的結論是:中國沒有這樣的知識階級。解放前的魯迅屬於「真的知識階級」;解放後的儲安平屬於「真的知識階級」。這樣的人,過去為數不多,今天就越發地少了。
--p.140
張伯駒創作的詩詞不求發表,是興之所致,是習慣使然。一段時間下來,他就自掏腰包,把這些新作油印成冊。這些灰藍封面、薄薄軟軟的小冊子,一摞一摞地碼放在客廳沿壁而立的竹質書架上。我有時會覺得它們酷似一個身著素色長衫的文人,長久靜立,沉默無語。我有時一不小心碰及書架,那老竹竿發出的「吱吱」聲,彷彿在提醒人們:這裏還有詩。
我對張伯駒說:「您的詩集,能給我一本嗎?」
他抽出兩本,遞過來。道:「拿一本給你的父親。」
張伯駒既不在詩集的扉頁上題款,也不說請我父親指正之類的話。以後,但凡有了新作,張伯駒一定送我,且一定是兩本。每本我大多翻閱前面幾頁,然後束之高閣。不是不愛看,而是由於用典太多,我讀不大懂。好在張伯駒從來不問讀後感想。
父親是讀完的,從開篇到頁尾。他的讀後感是:「中國的文學再發達,以後不會再有張伯駒。」
對父親的這句評語,我原以為是針對張伯駒的詩詞水平與技巧而言,後來,隨著世事變化,特別是到了今天,我才品嚼出它的豐富內涵來。就拿現在的人來說,最大的生活目標不外乎是自我價值的實現。繼之而來的事,便是如何經營自己推銷自己,實現目標。而所謂經營推銷,就意味著一個持久又複雜的運作方式。
這其間包括精密的算計,有效的操作,小心的防範,合理的攻掠,利益的謀取,以及心狠手辣等等。如此經營人生,自然,屬於人性的、審美的東西都要摒棄。
而這些恰恰是中國傳統詩歌的感性基石,也是張伯駒的創作基石。連基石都沒有了,哪兒還有張伯駒?
--p.184-185
……革命吞沒人,尤其像中國的各種政治運動和「文革」,其吞沒與消化的程度,因人的硬度而不等。當然,知識份子往往是其中最難消化的部分。張伯駒自然屬於最難消化的一類人,而他的硬度則來自那優游態度、閑逸情調、仗義作風、散淡精神所合成的飽滿個性與獨立意志。他以此抗拒著革命對人的品質和心靈的銷蝕。任各種潮汐的潮漲潮落,張伯駒都一如既往地守著做人的根本,過著他那份生活。張伯駒的一生見過許許多多的昂貴之物。而我所見到的昂貴之物,就是他的一顆心,一顆充滿人類普通情感和自由的心。
--p.208-209
縱不能惹起某個男人的熱烈情感,但足以引起普遍的喜愛,羅儀鳳就是這一流的女子。輕盈的體態,純良的品質,對日常事物處理的穩妥週全的才智,以及由此派生出來的大家風範,兼備於一身。難怪父親,章乃器,陳銘德、鄧季惺夫婦等人,都無一例外地喜歡她。我也喜歡羅儀鳳,但在我與她已經混得很熟的時候,仍覺自己並不完全瞭解她。她和自己的母親擁有一個很大的活動天地,交遊縉紳,往來鴻儒。但是當她一個人獨處時,又好像全世界皆與之無關。她與康老一樣地善解人意,卻很少將自己的事隨便告人。我至今不知她從燕京畢業後的幾十年,有著怎樣的經歷?……
--p.264-265
(羅儀鳳)「小愚,我是一個軟弱的人,也是個無能的人。我無夫無子,這輩子只剩下一點兒愛好。我喜歡鞋,現在鞋都扔掉了。我愛花兒,可那些美麗的玫瑰是我在六六年夏天被抄家的夜裡,流著眼淚親手用開水澆死的。現在,花兒沒有了。我愛香水,香水沒有了。我愛音樂,音樂沒有了。我愛英文詩,詩也沒有了。我從來沒有、也不想妨礙共產黨,可共產黨為什麼要如此侵害我?這場文化大革命對我家來說,是釜底抽薪;對我個人而言,是經脈盡斷哪!」羅儀鳳仰望夜空,力圖抑制住心底的悲與痛。但我還是見到了她的淚水。燈下,她的淚水像玻璃一樣剔透。
--p.268-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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