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

        照傳統的文學理論，每一件文學作品，必須有主題，有連貫的情節，

經歷高潮而歸於結局，故事的發展顯著必然性的支配，全部的結構是一個

均衡的整體，每一個段落都和主題有關聯，相陪襯。成為這個理論的哲學

基礎，便是自希臘以來的西方文化背景，即認為宇宙是一個和諧的統一

體，它透過理性是可以認知的，而所有的實存──一切事物存有的理由─

─是可以理解的。由這個思想指引的人生，是一系列的，有目的，追求積

極意義的活動。無論是發自性情，發自感覺，發自意識的慾念，都不可避

免地與那個理性的善相印證。文學家掌握的情景，終使其將表現導入一個

固定的「時間」或「空間」的答案。總括一句──它是有價值的。

        但現代文學中已完全打破了主題觀念，現代的作品中，沒有高潮，沒

有必然進行的邏輯性。常我們面臨一部作品時，我們只覺得像一幅平鋪的

畫面，分散的情節像一個個獨立的光點，每一部分都是平等的，它不指出

什麼，也不肯定什麼，它的全部內容決定讀者欣賞時內心喚起的剎那感覺

經驗。隨著主題的消失，現代文學也揚棄了時問觀念，許多活動的物像被

壓縮在一個靜止的平面上，情節的遠近和空問的發展凝結成無數瞬息的事

點，「故事」所經歷的已非一個連結現實的「經驗的時間」，而是在意識

中流露的期待成為「失去的時間」，所以現代文學所展示的，正如它反映

的存在狀況一樣，對我們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p.110-111

        細細玩味近代小說中人物的變化，我們就會發現，傳統小說裡的人物

是統一的、完整的，他被特定的目標牽動，並隨時對生命負責，但現代小

說中的人物是畸形的、割裂的、既無目的，也無任務。他的命運如游絲般

隨風觀浮，他隨時在煙消雲散。

--p.115

......如果缺少對集體處境的關懷，它便會失去永恆的悲劇性。道德世界中

「善」與「惡」的對峙，神學教義中的原罪（Original Sin）觀，甚至心理

分析中的「ID」，表現在文學中的感人力量不可缺少地需要一種偉大的人

道精神，而這種人道精神必須基於對人性的肯定，對共同生活的關注，對

指向一個健全生活情景的期望和信仰。也許現代文學不健康的自憐情緒，

透過近視與幻覺，能引起自省的欲求，並進一步達到自我超越的境界；也

許現代文學所揭示的「症狀」，只是說明醫治的必要與正常的嚮往；也許

現代文學由罪惡和不道德所製造的神秘，橫隔於人與英雄間的「陌生」距

離，成為－種道德上的象徵，而藉著這個象徵，人發現別人，並重新安排

自己的地位。但看來，假定與現實間還有一段不短的旅程。

--p.121-122

        記得西洋有一個寓言說：「有一個地方的偶像腐朽了，祭司們便把它

推入河中，重建造了一個新的，可是等新偶像建造成功之後，那個偶像卻

問祭司說：『你們要造我做什麼？我實在不懂。』祭司們回答他說：『你

不要著急，你慢慢就會懂的，你需要上一年的神學課程。』過了一年，偶

像的神學課程唸完了，卻頹喪地對祭司說：『我請求你們把我也推入河中

吧，因為我已經變成個無神論者了。』祭司幽默地回答說：『那有什麼要

緊？我們也是無神論者呢！』」

--p.242

《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王尚義‧（水牛2004）

讀畢於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