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4日 星期六

學術與政治:韋伯選集(I)


        18701914年,德國享受了長時期的和平,加上社會普遍繁榮,全然改變了德國的學術環境。為五斗米折邀的小資產階級教授們,如今成為一批擁有巨大宅第和女僕的上層階級學院派教授所取代。此一轉變,促成了學術性沙龍的出現。韋伯就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大學教授的住宅的。
        德國的思想傳統和積累下來的學術,特別是在史學、古典文學、心理學、神學、比較文學、語言學和哲學方面,使十九世紀晚期的德國學者,站在一個優越的基礎上,來展開他的工作。...
--〈韋伯小傳〉p.32-33


        在韋伯的許多朋友看來,韋伯對於工作嚴肅的奉獻,舉止儀表中明顯的情操與尊嚴、以及他的言談所具有的力量與洞見,都是表現出宗教傾向的現象。但是,若我們沒有領會到他對宗教問題的看法是如何地清醒實際(disenchanted),我們便幾乎無法瞭解他的思想。韋伯對母親的情感,以及真正對宗教無所求的態度,使他永遠不會像尼采那般,對神發出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式的褻瀆。尼采這位十九世紀最偉大的無神論者,在韋伯看來,最終乃是「布爾喬亞庸俗主義難堪的殘留物」而已。
--〈韋伯小傳〉p.33-34

        韋伯認為,一切"信仰"皆要求"理知上的犧牲";我們可以說,韋伯根本上就無法作這種"犧牲"。近代法西斯主義所代表的那種猶如夢魘般的信仰,是無法迷惑像韋伯這樣熱情地奉獻於理性社會科學的人的。他的著作裡所呈現的基本思想風格,是西方的實證主義——這是啟蒙運動的一項遺產。他的思想的基本意向,並非像蘭克學派那樣,想精心地建構出一個大的時代表,讓每一個時代"都和上帝同樣接近",而是去構造思想的工具,以期產生"後見之明",協助"先見之明"的產生。「知識乃是為了預知,而預知則為了力量」(Savior pour prevoir, prevoir pour purvoir)——孔德實證哲學的這個動機,乃是韋伯觀點的基礎。雖然他出身"歷史學派",但是對歷史及其獨特性,他絕對不採取任何求取道德教訓的態度。不顧歷史學家的敵視,他委婉地建議他們對"合於定律的規則性"lawful regularities)作探討,以為歷史的一門"輔助"科學。他自己則著手撰寫大規模的社會史。
--〈韋伯的政治關懷〉p.59-60

        多少算是理性的經濟,甚至某種雛形的資本主義,在許多文明裡都曾出現,就像許多文明也有政治權力、系統思考、音樂、習俗以及法律的基本形式;但只有西方,發展出了像現代資本主義這種不斷成長的經濟體制、一種奠基於數學和實驗性的科學、以科學為基礎的工技、以及像近代國家這樣的統一性政治結構、一套具有合理性的法律、音樂的和聲和諧奏。當然,幾乎在每一種文明中,都可以找到某種程度的合理性(rationality),但只有西方,發展出了深入人類活動各個領域的系統化合理主義(rationalism)(雖然今天世界各地都正在接受這種系統化的理性主義)。不過,韋伯對西方文明的這些成就,並不表示特別讚賞,因為他了解其中的代價:這個世界被袪除了迷魅(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事實上,我們生活的,是一個理知化了的世界,一心專注於專業化與人為化。我們發現:生命已不再如以往的時代那麼具有魅力,鼓盪心靈的詩和宗教上的合一皆是如此。這就是為什麼有許多人,在無法調適精神以應對現代世界的變遷之餘,變得毫無生氣而對生命無所擔當;這也說明了年輕人為什麼躲到小社群裡去,以求復甦生命的活力,無論多麼微弱。
--〈韋伯的學術〉p.80-81

......在兩篇演講中(即〈學術作為一種志業〉和〈政治作為一種志業〉),這個架構都是一樣的,首先,他討論外在的條件,也就是讓學術和政治兩種志業成為可能的制度方面的態勢。然後,他開始討論這兩種志業對個人施加的要求。這個題目有兩個層面:在一種涉及結構的"客觀"角度來看,學者及政治家的角色,以及在一種主觀的意義之下,意義這個題目。這整個題目,進一步轉化成對於作為一種志業的學術和政治本身的討論。顯然地,韋伯想要表達這樣一個論點:在不考慮制度方面的脈絡的情況下,個人固然無法了解他的職業角色的"意義";制度的"意義",也只有在考慮這些制度的一般性社會脈絡時,才能夠被了解。
        但這尚不是全貌。韋伯不僅想顯示這樣的主題需要我們作社會學的分析,他更想清楚地指出,決定學術和政治的功能,乃是現代最重要的唯一問題。既然近代歷史在思想方面最具意義的事件,是世界的除魅、理知化和理性化,關於學術及政治之角色的問題,直接影響到近代世界的意義這個問題。科學知識散佈了一項信念:「在原則上,透過計算,我們可以支配萬物」,由而打破了諸般遭救贖宗教對提供意義這個功能的壟斷。學術和政治似乎已取代了宗教的地位。它們是否必須把宗教的特殊功能也接收過來呢?畢竟,一個已經不見宗教壟斷的社會,依然需要意義。已除魅的世界,依然提出意義的問題。讓學術和政治這兩種支配性的力量,來負責解決意義的問題,豈不是最顯然的想法?這兩者豈不是該成為唯一道地的志業,尤其時當這個以除魅的世界正進入一個革命的時期,如德國然?在這種局面下,昔日投注在靈視者和先知——這些發配聖禮和天啟的人——身上的期待,會轉移到學者和政治家身上,豈不是很容易了解的事?最重要的事,如果學者和政治家願意接受這種轉移,豈有可怪之處?在提出這些問題的時候,韋伯同時回答了除魅後的世界的"意義"這個問題。
--〈價值中立與責任倫理〉p.100-101



《學術與政治:韋伯選集(I)》Max Weber.遠流1991(二版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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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學期第二次上「當代」時,這本書快讀到了尾巴,趙鐸看到書時,說:啊妳不是不喜歡社會學了嗎?怎麼還在讀這種書。我立馬反駁:那有。那一天老師講課,正好就在黑板上寫下了disenchantment。這是所有當代宗教史的開頭(困境)吧?

        關於韋伯......去年聽了一次國科會經典譯著計畫的演講,清大的張旺山老師翻譯《韋伯方法論文集》;還有一次是群學請簡惠老師談《韋伯學思路》,在公館誠品三樓。那天人好多,幸運地擠到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位子,才發現隔壁是恩霖。他在整個演講中跑前跑後進行主持。簡老師比我想像中年輕很多,本以為她已經是位老太太了呢。她回憶起康樂先生和翻譯活兒時的趣味,那個語調輕細而文雅。至於張旺山老師那場,記得最清楚的是孫中興老師大嗓門的評論:作為金字塔尖端、御飯團的第一口,但我竟然看不懂(不是指翻譯品質,而是韋伯本身的詰屈聱牙)。

        那兩本書的封面,透著韋伯散發出的鬱鬱神情,自有迷人處;但你見是巨人、是一座大山,所以自覺永遠無法攻克。新教倫理我永遠剩下讀不完的一章,每次我弟都會用這個激我:欸妳那本書什麼時候要讀完啊?羞恥是羞恥,但書還是站在架上好好的。其他天書就更不用提了......

        昨天和書佑子看電影不成,索性坐在餐廳裡說話、盤算下一個行程。但從七點半坐到九點離開,再沿著松江路新生南北走阿走,講到信義路永康街,進到捷運站恍然已近十一點。老少女的小事是一定聊的,但那些最滔滔不絕和激動之處,莫過於亞洲人皮西方骨子台灣小島的那些事兒。其中總有些討論,和這位大叔所關注的有一些交集,但我們終也只能含糊的講論,那麼一點點;因為在一個相對少人的身份與位置,思想太少、聲音太小。

3 則留言:

  1. 這是今天「二十世紀中國社會史」老師課末給的佳言:

    真正能讓人無限感動的,是一個成熟的人(無論年紀大小),真誠而全心地對後果感到責任,按照責任倫理行事,然後在某一情況來臨時說:「我再無旁顧;這就是我的立場」。這才是人性的極致表現,使人為之動容。只要我們的心尚未死,我們中間每一個人,都會在某時某刻,處身在這樣的情況中。在這樣的意義上,心志倫理與責任倫理不是兩極相對立,而是互補相成:這兩種倫理合起來,構成了道地的人、一個能夠有「從事政治之使命」的人。"

    --韋伯、錢永祥譯,〈政治作為一種志業〉,學術與政治:韋伯選集(一)(台北:遠流,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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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Should Jackson Stay on the $20 Bill?
    20美元上的美国民主故事
    http://cn.nytimes.com/opinion/20150510/c10inskeep/du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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