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的帷幕

        宗教是人類建立神聖（sacred）宇宙的企圖。換言之，宗教是神聖模式的宇宙化。這裡所謂的神聖，指的是奧秘的（mysterious）性質和令人敬畏的力量，據信存在於某些經驗對象裡，不同於人類，卻和人類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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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更深層而論，神聖者有個相反的範疇，也就是混沌（chaos）。神聖的宇宙自混沌中突顯出來，持續和可怖的混沌對峙。宇宙和混沌的對立在許多宇宙起源論（cosmogonic）的神話裡經常可以看到。神聖的宇宙在其實在界之秩序化裡超越且涵攝人類，進而成為使人類免於失範的恐懼的究竟庇護所。和神聖宇宙有「適當」的關係，是指被保護不受混沌的夢魘威脅。脫離這種「適當」的關係，也就是被拋到無意義的深淵邊緣。值得附帶提及的是，英文的「混沌」源於希臘文，意思就是「裂縫」，而拉丁文的「宗教」（religio）也有「小心謹慎」的意思。的確，信仰者所「戒慎恐懼」的，尤其是內在於神聖者自身之開顯的危險力量。但在此危險背後還有個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人類可能失去和神聖者的所有關聯，而被混沌吞沒。如同前述，所有規範的建構都是設計來阻擋這種恐懼。不過，在神聖的宇宙中，這些建構達到巔峰，具體言之，就是神化（apotheo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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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宗教合理化以概括的、神聖的宇宙秩序來詮釋社會秩序，它也把失序（那是社會建構的所有法則的反命題）連接到混沌的深淵（神聖者最古老的對立）。違反社會秩序總是有陷入失範的危險。然而，違反了經過宗教合理化的社會秩序，卻是和原始的黑暗勢力妥協。否認社會所定義的實在，會有陷入非實在的危險，因為個人終究不可能在獨自而沒有社會支持的情況下堅持對世界的相反定義。當社會定義的實在等同於宇宙的終極實在，那麼否認這實在變具有邪惡和瘋狂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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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不難把世俗化下個簡單的定義。我們所謂的世俗化，指的是社會與文化的活動領域脫離宗教制度和象徵之支配的過程。當我們提到現代西方史的社會與制度時，世俗化本身所呈現的是脫離基督教會先前的控制或影響力的領域，如同教會與國家的分離，或者徵收教會的土地，或者擺脫教會權威的教育。然而，當我們提到文化和象徵時，這蘊含著世俗化不僅是社會結構的過程，更影響到全體文化生活和觀念，從藝術、哲學、文學，以及最重要的，作為自主且完全世俗的世界觀的科學興起，我們可以看到宗教內容的式微。再者，這意味著是俗話過程也有主觀的面向。正如社會與文化的世俗化，也會有意識的世俗化。簡單的說，這意味著現代西方有越來越多人不必藉助於宗教的詮釋去看待他們的世界和自己的生命。

        雖然是俗話可被視為現代社會的全球化現象，但是在各個社會並沒有齊一的分布。不同的人口群組受其不同程度的影響。我們發現，世俗化對性的影像大於女性，對中年曾的影響大於年輕和老人，對城市的影響大於鄉村，對現代工業的生產階級（尤其是勞工階層）的影響大於傳統的職業（例如技工或小店東），對新教徒和猶太教徒的影響大於天主教徒等等。……

--p.130-131

        基督教和現代西方世界的特質可能有內在的關連，這個猜測絕非新意。至少，自從黑格爾（Hegel）以降，歷史學家、哲學家、神學家便不斷重申，不過，他們對此的評價大為不同。例如，現代世界可能被詮釋為基督精神的高度實現（黑格爾），或者把基督教視為現代世界窘況的病灶（叔本華或尼采）。有人認為新教在現代世界的建立扮演了特殊角色，這個論點在過去五十年被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廣為討論。我們不妨簡述一下這個論點。

        相較於天主教世界的「添滿」，新教顯得極端的刪減，他們拋棄豐富的宗教內容，以還原其「精神本質」，新教的喀爾文教派尤其如此，而路德教派以及英國的宗教改革也不遑多讓。我們的論述僅僅是描述性的，對於天主教的「添滿」（pleroma）或新教傳道的稀疏的神學證成，我們並不感興趣。但若更仔細檢視這兩個宗教團體，相較於天主教對手，新教可以描述為實在界裡的神聖者範圍的無限縮減。聖事簡約到最低限度，甚至褪除許多聖秘性質。彌撒的奧蹟也完全消失。比較不常見的儀式奧蹟，即使沒有完全被否認，也失去宗教生活的真實意義。結合這個世界的天主教徒和聖徒以及所有逝去靈魂的廣袤代禱網絡，也都消失了。基督新教不再為死者禱告。即使有過度化的危險，我們還是可以說，基督新教儘可能擺脫神聖者的三個最古老也最有利的附屬物：奧秘、奧蹟和巫術。「世界的破除魔咒」（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可以巧妙形容這個過程。新教徒不再活在充滿神聖存有者和力量的世界裡。實在界分裂為超越的神性和徹底「墮落」的人性（其實就是被剝奪神聖的特質）。在兩者之間，存在著「自然的」宇宙，固然是上帝所創造的，卻缺聖秘性（numinosity）。換言之，上帝的徹底超越性面對徹底的內在性（immanence），也就是對神聖者「封閉」的宇宙。以宗教的觀點來說，這個世界真的變得很孤單。

--p.133-135

        雖然在現代政治環境裡，宗教的存在往往淪於意識形態的問題，但不能因而說另一端也是如此。在家庭以及家庭休戚與共的社會關係領域裡，宗教仍然具有相當的「實在性」潛力，亦即，就人們在日常社會活動領域裡的動機和自我詮釋而言，宗教仍然非常重要。在宗教和家庭之間的象徵性關聯當然已經是遠古的東西，源自非常古老的親族制度。因此，在某些例子裡，這個關聯的持續性可視為體制的「存活」。而更有趣的是，甚至在高度世俗化的階層中，例如當代美國中產階級，也重新透過宗教去合理化家庭制度。在這些例子裡，宗教以自身獨特的現代形式顯現，也就是不受強制的信徒心悅誠服地接受的合理化體系。如此，宗教就定位在日常社會生活的私領域裡，並冠以現代社會裡這個領域特有的屬性。其中主要屬性就是「個人化」。這是說，「私人化」的宗教是屬於個人或核心家庭的「選擇」或「偏好」，其實是不具共同性和約束性。然而，這樣私人的宗教信仰，無論對於相信的人而言有多麼「真實」，都再也無法實現宗教的古典任務，即建構一個共同的世界，讓所有社會生活都得到可以約束每個人的終極意義。相反地，這個宗教信仰侷限在特定的社會生活範圍裡，可以有效區隔於現代社會的世俗化領域。…

--p.158-159

        無論多元化的歷史背景細節為何，其主要特質在於，昔日壟斷的宗教不能再把信徒的服從視為理所當然。服從是出於自願，因此也較不確定。因此，先前以權威使人服從的宗教傳統，現在必須市場化。它必須「賣」給不一定要「買」的信徒。總之，多元環境是個市場的環境。在其中，宗教組織成為交易場所，而宗教傳統變成消費商品。無論如何，宗教活動的交易逐漸由市場經濟的邏輯來主導。

        ……

        在競爭的環境裡獲致「成果」的壓力，衍生出社會和宗教結構的理性化。無論神學家如何去合理化，負責宗教淑世事業的人，仍然必須注意到，這個結構要能夠使宗教團體理性「傳教」。而如同在現代社會的其他制度，這個結構的理性化主要是表現為官僚制度。

        ……

        因此，當代宗教的環境具有宗教體制逐步有官僚化的特質。這個過程成為體制內在和外在的社會關係的特徵。對內而言，宗教體制不僅以官僚體系來管理，日常運作也是由官僚體系典型的問題和「邏輯」來主導。對外而言，宗教體制彼此的互動以及和其他社會組織打交道。也是典型的官僚形式。和消費顧客建立「公共關係」、對政府進行「遊說」、向公民營機構「募款」。多方面參與世俗組織（尤其是透過投資），宗教體制在「傳教」的各個面向都必須採取和其他有類似問題的官僚結構相同的方法，以獲致「成果」。非常重要的是，相同的官僚「邏輯」

可應用在許多宗教組織彼此的交涉上。

--p.164-166

……由於宗教在社會的重要「相關性」主要是在私領域，消費者的偏好正好反應對這個制度的「要求」。這意味著，如果能證明宗教仍與私領域相關，而不宣傳為大型公共體制的應用，那麼宗教就比較容易推銷。這對宗教的道德和治療作用來說特別重要。因此，宗教體制必須根據個人私生活對道德和治療的「需求」去調整自己。當代宗教體制在其活動與宣傳理特別強調私人的問題（家庭和鄰居，以及在私人的心理需求），正突顯了這點。在這些領域裡，宗教仍然「切合」高度世俗化的階層，但是如果把宗教觀點應用到政治和經濟問題，即使是在相同的階層理也被認為是「不切題的」。這有助於解釋為何教會對於教友的政治和經濟觀點的影響力比較小，雖然教友在私人生活理仍然很重視教會。

--p.172-173

《神聖的帷幕》．The Sacred Canopy: Elements of s Sociological Theory of Religion．Peter L. Berger．1967．商周出版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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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書摘就是摘了自認為看得懂的部分，反之...

補一句和本書無關但近期的切身心得：沒有目標跑去圖書館找書，跟論文題目沒影是一樣可怖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