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9日 星期一

未央歌

        范寬湖是天之驕子,健壯得像一匹小野生斑馬。天生的華麗的嗓音,說話的音調也是那麼震人心弦地優美。 寬厚的胸脯,有力的四肢,兩臂的力氣怕能敵得過一頭小牛罷?他因為天賦優厚,就像無憂無慮的王子那樣,很容易同情一個蜘蛛網上的蜜蜂。他便不知不覺地同情起所有的人來。他的朋友極多,人人也都喜歡他。他卻待誰皆一樣,不肯留神別人的感覺。有時也會踏上一株仰起歡樂的臉來讚譽他的小草。他不覺得這些人是他的朋友,只當他們做自己的子民。只要他肯愛他們,扶助他們就夠了,不用他們作自己的朋友。比如有人傷了,他會跑過去把那人馱在他那壯健有力的肩上送到校醫室去。在受傷期內,也能和那人親密地長談。不過待那人痊癒來謝他時,他早已忘了那人的名姓容貌了。再比如有人借了他的東西忘了歸還,發現時趕著送還給他,並且準備了謙卑的道歉的話。他便會和藹地收下歸還的東西,也和藹地受了那些話。不回答什麼。別人如入五里霧中不知他是否有慍意,他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比方他自己得罪了人,他只憤恨自己的行為也居然有失誤的地方,這是不可以的。下次一定要注意。如此他便自足了。他真想不起來別人需要他的道歉。 

        戀愛對他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既是至高無上的。有誰能來配他呢?他寧願尊榮地寂寞著,他不可能墮入愛​​情裡。 
        他並不是寂寞的。他有自尊伴著。不是伴著,而是天生地沒有缺憾。他感覺不到對別人有什麼需求。不是他這樣地去發展他的思想,是上蒼這樣安排的。說他驕傲,是太冤枉他了,他對自己的情感是無知的。說他侮慢了別人,是虛妄的,因為他極彬彬有禮。說他是強制自己的愛情是冒昧的;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和別人親熱。他雖不寂寞,他心上卻是孤獨的。他也只有孤獨,他實在適應不了群體的生活。
--p.190-191


       
伍寶笙恐怕不曾戀愛過,她心地正像遠處藍色的無雲的天。也許曾經有過一兩片白雲飄過?但是現在找不出痕跡來了。彷彿她曾經在上課的時候呆呆地看過一位教授的和藹的臉。但是此刻已經全然沒有餘音留下了,那也許是許多年前的事。她又像一面明淨的鏡子,也許曾經有人呵氣在上面?但是它馬上揮發散失了,不曾立足存身在上面一秒鐘,隨呵隨散。當然有不少人日夜為她的風度神采顛倒夢囈著,也有不少人來接近她,依傍她。 但是呵氣在明鏡上的結果總是一樣的。無論是一種什麼方式的愛情總是兩方面的。而伍寶笙彷彿是上帝從愛神手中特別赦免的唯一的人。所以她的明鏡一直不蒙塵霧。
--p.432
        

        戀愛的軌跡似乎本來就是穿來插去的兩條線。范寬湖整個不顧在藺燕梅那方面是怎麼一回事,完全在自己心中創造,演繹,我們也沒法子責備他,因為他是在走他份內的一條路線。這兩條路線也許是背馳的,然而這也屬於戀愛軌蹟的一種。戀愛時人又必須是主觀的,必須主觀地為自己的故事著色。否則不但色澤無法美麗,而且整個的作風皆如抄襲,臨本,甚至可以說是贗本。而模本,以我們的看法來批評,這個世界上有他一千一萬個,或是一個都沒有,皆無關緊要。固然,這話也很難得人讚可,聽來且像是傻話。但是,甚為可喜地,古往今來,正有不少人作這種主觀的,創造性的傻事。聰明人們是真不少,我們向後看去,他們如夜空的一片黑暗,倒是這些有限的傻子,男的,女的;所留下的事蹟,和詞句,令我們久久神往,如晶明的星星。
       
強烈主觀的愛人常常不是征服了他的心愛者,就是葬送了自己。他沒有第三條路,他自己,或是別人皆無法把他置在第三條路上。 他想是如此如此,事情就必須如此如此。這種強烈,不可理喻的慾求,依了自然的安排,是對於一個值得愛的靈魂,最大的誘惑。這種可怖的支配別人的心理,常製造出令人氣喘都停的緊張,又魂消的快樂場面。如此無論結局如何都要算為成功。因為他只有在一種情形下失敗,就是那個為他所想念的人是另外一回事,完全不同於他在自己腦中所造成的偶像。 他的結局便同幻像之破滅一樣,不​​可收拾。
--p.556-557


       
英雄們耀人眼目的光芒不是塗在翅膀上的。他們的思想先要如狂潮的澎湃,而成熟時才去行動,故行動起來堅定穩妥,而不屈不撓。他們成功,或是就義,根本上並無二致。一下子湊巧,又回不了頭的人,也許作出同樣動人的事來,他卻只能算是個莽漢,離英雄還遠得很。......
       
英雄們更有一種性格,他們不是驕傲的。他們是如殉教者那樣自尊而已。他們知道自己不見得便是最合適於這個偉大使命的人,他們時時希望有更光輝的角色出現。不過在沒有更光輝的角色出現時,他們只有儘自己一份力。一旦是自已退讓的時候,便寧願伏下身去,為更英雄的人腳下一塊鋪路石。他變成一塊石頭時,才真正是可驕傲的。才真正有機會感謝上蒼令他得以表現英雄本色。 
--p.558-559



《未央歌》鹿橋1967(台灣商務2008三版)
讀畢於2010.02

大二抱著讀完「大學神話」的心情,到現在,最記得的都不是主角;還記得的情節,就是那純情、傷風敗俗又驚天動地的一吻。
所以,年輕時讀小說,為什麼?

我們都說,這是大學的「理想型」,但現在比起過去,不是應該有更接近理想的條件?只是現在的我們,更喜歡用行事曆的密集度和抬頭,來衡量在大學職訓所的所學與價值,好為畢業後適從社會某一特定的運作邏輯或期望。

爺說,那時他也能進入西南聯大就讀,只是曾祖母擔心戰亂可能帶來的不測,所以孝順的他,只好去讀近家的廣西大學。
原來,我離理想和歷史這樣的近。爺爺憶及此事,是驕傲地笑呵呵,又是惋惜。但假若這樣,恐怕就遇不見奶奶,而我也不會在人間出現了。

1 則留言:

  1. 在巴比倫上大學--但以理書教我的人生通識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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